AO3:Tako345

【盾冬】Tattoo(下)/全文完

“星星,我也想要一颗。和你一模一样的。你说好不好呀,史蒂薇?”

*双性转,注意避让


(上)


09

楼下的水果摊搬走了,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纹身店。

 

 

10

芭基掀开百叶窗的陈旧窗叶,透过玻璃和刺眼的阳光望过去。

Captain's Tattoo——那家店的名字。

她无意识地把这两个单词重复了好几遍,低声的、刻意的,让每一个音节从舌尖碾过。期间,沾满灰尘的叶片不知觉地从手指滑下,啪地一声隔绝了所有日光,于是视野重新回归于黑暗。

一开始她会觉得很可惜。

因为从前那家水果摊上的李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,只要从窗口望下去,便能看见一颗颗鲜红饱满的果实呈列在遮阳伞的阴影中。

芭基喜欢吃李子,喜欢牙齿切破果皮时恰到好处的酸味,也喜欢紧随其后的汁水充盈的甜蜜。她几乎隔几天就会去光顾那个水果摊,不买别的,就只是挑李子。久而久之,摊位的老板甚至在她到来之前就会准备好满满的一袋成熟李子,放在显眼的位置等她来取。

确实有些可惜,但也没有那样得可惜。

芭基不安地啃起指甲盖。

如果她想吃李子,楼下的超市里也有卖——她也早该尝试一下别的水果了,像是芒果和巴西蕉,菠萝蜜和甜橙,还有苹果——苹果有益健康。

她低下头,想要从窗边走开好为自己冲一杯热牛奶,再尝试着睡个午觉,一直睡到傍晚六点。可她努力了好几番都没能成功。她僵硬着身子无法动弹,就像潜意识里在等待着什么即将要发生的事。

是什么呢。

芭基想不清楚。

最近常有这种感觉,闷热潮湿的空气之中,感到心脏在胸口跳动得缓慢而沉重,敲打着耳膜像是嘀嗒不停的钟点。

渐渐的,零碎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拼凑,眼前的色彩无止境地撕裂,而后分离。她行走在狭窄的街道上,很急很快,心情压抑又雀跃。她什么都听不见,只能听见喘气声,呼哧呼哧。然后她会看见一个女孩,浅金色头发、纯白的连衣裙,双手背在身后,抬起眼望她。

刹那间,时间定格。

她被铺天盖地的蓝颜色淹没。

天空、大海,星辰闪烁,还有耀眼的极光。

芭基猛地张开眼,听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风铃声。

“…呀!”

她慌忙站起身,拉开百叶窗。

在炽热的光线中,金发的女士又一次扬起笑容,为客人推开了店门。

“欢迎光临!”

 

 

11

芭基下楼,来到不远处的公交站,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。

盛夏,她穿着能遮住牛仔短裤的长卫衣和厚重的马丁靴,从三点一直呆到四点。过往的车辆不断地停下又驶离,她却始终等不到开往目的地的那一辆。

这个棕发的高个子女孩究竟在做什么?

过往的人们纷纷猜测。

她就只是静静地站着,双手插在宽大的卫衣口袋里,卷翘的发丝压进兜帽,一双绿眼睛坦诚而直率地看向街对面。

十余步宽的街道对面有一家烘焙店,一家意式餐厅,还有一家新开的叫Cap’s Tattoo的纹身店。红白蓝三色的门面令它看上去有些傻气,生意却出乎意料得很好,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进进出出,推开门的那一刻带起风铃叮当作响。

“先生您好!来纹身吗?近期我们有开业优惠,全部图案一律八折——”

人们顺着棕发女孩的目光望过去,看见一位高挑的金发女士正把客人迎进店里。她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台词,却让人怎么都无法移开双眼。

她长得很漂亮,是那种人人都会喜欢的甜心;身材不能用棒来形容,只是找不出比她更好的。还有她的笑容,善意而温暖,像是烤面包里夹了热乎乎的奶油馅。

是的,就是她。

芭基来这儿只是为了看她。

在车辆飞驰的空隙中,她近乎痴迷地跟随着她忙碌的背影,看她为秃顶的中年男子推荐图案,看她给不耐烦的年轻上班族倒咖啡,也能看到她转身的一瞬间,面孔朝着自己的方向,带来梦境般令人心悸的一抹蓝色。

前天如此,昨天如此,今天依旧是如此。布加勒斯特的天气过分晴朗,行人很多,车辆很多。

“104路,开往族长大教堂,下一站——”

一辆笨重的双层巴士缓缓停在了跟前,人群立马蜂拥而上,在狭小的空间中挤作一团,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就像电流。

芭基耐心地等待着间隔过去,一分钟,两分钟。车开走的时候热气从地面扬起来,裹挟着尘土飘过。

朦胧中芭基找回她的身影,却发现对方也正回望她。

于是那种纠缠不清的感觉又降临了,沉重中带着愉悦,仿佛奔跑到麻木却迷失于疲惫的快感。她迅速低头避开那道目光,脸颊的温度上升,胃部跟着绞动起来,喉咙深处泛出苦味。

这太糟糕。

芭基向来是个果断的人,却花了很长时间鼓足勇气重新抬头。

在被繁忙人群无限分割的空间中,她们的视线再次相遇了,像是钥匙终于嵌进了锁孔。咔嗒——

那个店里的纹身师。

芭基想。

我认识她。

 

 

12

两天后芭基向店员打听到,那位金发甜心叫史蒂薇罗杰斯。

“罗杰斯小姐现在正好有空,我们要不要进去谈?”

“不、不用了。”

“那么可以留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?”

“不用了谢谢。”

芭基低下头,赶在店员往她手里塞代金券前匆匆返回。

一路上她的额头都像发高烧一般热乎乎的。“史蒂薇。”她忍不住默念,同时心底泛起一股夹杂着酸涩的甜蜜,就像她最爱吃的李子。

芭基必须承认,史蒂薇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,只是本能。

十五岁之前的事情她大都记不清了。童年、布鲁克林、玩伴和学校,这些记忆只存在于瑞贝卡的讲述之中,她偶尔能从妹妹的语句里捕捉到几个似曾相识的片段,就足以令母亲欣慰了。但她十分确定自己认识史蒂薇,不单单是认识,还曾是很要好的朋友。她已经不满足于在公交站看史蒂薇工作,她还想和她打招呼,和她交谈,而不是每一次视线相接之后都落荒而逃。

芭基打算在周末的时候去店里见她,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。

这天深夜,她到楼下的超市买冰镇碳酸饮料,却在挑选时看见了两排货架之外的史蒂薇。

她心里一惊,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,肩膀却撞在了零食架上,好几袋薯片在晃动中掉下来,发出了一连串哗啦啦的响声。

史蒂薇看向这边。

芭基赶紧蹲下身子,耳根瞬间烧红了。

史蒂薇的鞋跟敲着地板也敲在芭基心上。她想逃开,又觉得自己不能如此怯懦。她穿着烂糟糟的人字拖,头发两天没洗,身上是一件印着红星的宽松黑色T恤。她不想让史蒂薇见到自己这幅样子,但她很快走过了她们之间的第一排货架,芭基甚至隐隐闻到了熟悉的玫瑰皂味。

她该怎么办?

站起来,整理一下乱掉的头发,然后笑着说,“嗨,史蒂薇,好久不见?”

不行,不能这样。史蒂薇会先问她是否需要帮忙,这时候她应该否认,接着冲到收银台买单、回家。

尽管芭基不愿这么做,但或许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。她们分别了这么久,史蒂薇早该记不清她的长相了,最多是觉得她眼熟,但也绝对叫不出名字。她们现在不过是陌生人。

芭基捡起薯片慢慢站起身,背对着早已走到身后停下的史蒂薇,等她问出那句是否需要帮忙。她听着史蒂薇近在咫尺的呼吸声,感受着两人之间过长的沉默,一时间竟错觉对方是在欲言又止。

芭基叹气。

——她深夜来超市并不是没有理由的。

就在半小时前,她在不安的睡梦中见过一次史蒂薇,更小一点的那个,比她矮一个头,瘦弱固执,总爱惹她生气。但芭基从不是真正的生气,只要史蒂薇亲亲她,她的气就全消了。

她梦见史蒂薇吻她,从前史蒂薇只吻她的额头和手背,可梦里史蒂薇吻了她的嘴唇,那感觉美妙得不真实。

于是她惊醒了,浑身燥热不堪,便到超市里来买冰镇饮料喝。而现在史蒂薇就在自己身后。

芭基羞的额上发汗,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,或者干脆一逃了之。可就在这时,超市门口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尖声呼救。

昏暗的街灯下,一道黑影一闪而过,紧接着,巨大的枪响划破了夜晚的宁静,呈列布偶的玻璃橱窗被子弹射穿,锋利的碎片在空中四射开来。

在芭基来得及反应之前,史蒂薇就拔腿冲了出去,快速跑向黑影消失的方向。

“天哪…”

芭基根本不需要思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,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史蒂薇跑出超市,一边掏出电话报警,一边使劲加快步子以免跟丢。

史蒂薇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,她跑得甚至比电视里的运动员还要快,芭基的脚像是马上要抽筋,但只是离史蒂薇越来越远。

她跑着,风呼呼的刮过耳畔,心脏在胸膛里跳得急切。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许多事,电光火石之间,她看见自己和史蒂薇奔跑在同样晦涩的黑暗中,时间倒退十年,当年的史蒂薇追不上她,如今的她无法追赶史蒂薇。

芭基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等她终于停下步伐时,史蒂薇已经把持枪的男人逼进了死胡同。

男人冷笑,举起枪,对着史蒂薇。芭基听到了上膛的脆响,痉挛从双腿扩散至全身。

“史蒂薇!危险!”她大叫。

史蒂薇的动作僵了一秒,但仍旧在三招之内成功压制住了男人,她抬腿踢掉手枪,将男人面朝下死死地压在地上,然后向不远处的芭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,似乎是在寻求表扬。

五分钟后,警车赶来,而芭基根本等不到笔录结束。

“傻瓜!你明明答应过我!”她把史蒂薇从警察面前拉开,“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这样!你就这么爱管闲事吗!”

芭基知道自己一定是哭了,不然她怎么会没发现史蒂薇也在哭。

史蒂薇的金发吹散在风中,她开心地笑着,同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太好了芭基。”她说,“你没有忘了我。”

 

 

13

这以后芭基就每天都去纹身店了。

她结束了琴行的工作就到店里找史蒂薇,和她一起在工作室待到晚饭时间。

她们有时候在左手边的烘焙店买面包棍和烤乳酪,有时候在右手边的意式餐厅吃便宜的套餐,有时也会开车到更远一点的地方——就像小时候,只要有史蒂薇的地方,芭基就不会不满意。

“上星期莎朗给我介绍了一家中餐厅。”这天傍晚她们走出纹身店,街灯正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,“不是很远,就在隔壁那条街上,要去试试吗?”

芭基点头。她向来不挑食,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,所以史蒂薇说什么都好。

“今天的工作很累?看你一直无精打采的,是不是托马斯又调皮了?”

“不累。没有。”芭基一边回答一边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。

托马斯是她在琴行的学生,在钢琴方面很有天赋,但格外得顽皮。他今天把另一个同样调皮的叫约翰尼的男孩也带到了教室,非说要两人一起他才肯学。

“果然是托马斯吧?”下雨了,史蒂薇为两人撑开伞,又搂住芭基的腰,“没想到他这么厉害,我一直以为你对于管教小孩子很擅长。”

“都说了我一点也不累!”芭基不满地瞪大眼睛,心想绝对不能让史蒂薇知道她被两个男孩折腾得快要散架,“我只是昨晚没怎么睡好,才总是犯困打哈欠。”

“为什么睡不好?忘记喝热牛奶?”

“我喝了。”

“那是隔壁的大学生又在开派对?”

“他们搬走了。”

“你又偷偷抽烟?”

“不是…”

“那是为什么?”

史蒂薇的脚步停下来,芭基只好跟着停下。

在某些方面史蒂薇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,较真,什么事情都要问到底,芭基最头疼的就是这一点。

她抬头看史蒂薇,发现她的眉毛在额头中央拧成了结。

“今天不去中餐厅了。”她说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跟我回家。”史蒂薇拉住芭基的手往反方向走,“我做晚饭给你吃,然后我们看一会儿电视就睡觉。”

“什么?”芭基对史蒂薇严肃的口气不明所以,“你的意思是让我到你家住一个晚上?”

“是的。”史蒂薇回头,“你不愿意?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嘿史蒂薇!等一下。”芭基拽着她停到路边,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,“不是不愿意,只是…”她在空中比划着,“我总得先回去拿些换洗的衣服,内衣…什么的。”

“穿我的就好。”

“那么牙刷和毛巾呢?”

“家里有新的,如果没有,就到超市买。”

芭基哑然。

她听着敲打在雨伞上的水声,沉默地和史蒂薇对视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史蒂薇看上去很忧伤,扇形的睫毛垂下来,在风中轻轻地颤着。“以前你总爱挤到我床上。”

“唔…”

“一开始你会带你的睡衣,但后来就开始穿我的,穿了还笑我个子小,说我的上衣连你肚脐都遮不住。”史蒂薇缓缓地说着,声音混杂在湿润的雨水中听起来像是一场梦,“你躺下了以后会蹭过来抱着我,有时候说梦话,还会磨牙、流口水。我的枕套每星期都要换,都是因为你,芭基。”

“别说了…”

“如果你不愿意来,我不会强求。”

史蒂薇说的那些芭基全都没有印象,她所能记起的就只有史蒂薇柔软的肌肤和她总是冰凉的手指。

这令芭基痛苦。

当然她知道史蒂薇也很痛苦。

“抱歉。”史蒂薇扯起嘴角笑了一下,“我不该说这些,以后我尽量不提了。”她把芭基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,又捏捏她的耳垂,“还想去中餐厅吗?”

芭基摇头。

“披萨?”

“不要。”

史蒂薇凑过来想亲她,芭基躲开了。

“以前、小时候…为什么我总是喜欢跑到你床上,还要抱你?”

史蒂薇愣住,雨伞倏地倾斜了一下,水滴砸在她的肩膀上,变成一块块刺眼的湿痕,“因为…”她低下头,神情局促。“因为我们、是…好朋友。”

“呀。”芭基别过脸,眼角一阵阵发酸,“原来你只拿我当朋友啊。”

 

 

14

芭基有些生史蒂薇的气了。

没有太多的生气,就只是失望。

她爱史蒂薇,一直如此,虽然她也曾对其他人有过好感,但绝对称不上爱。

她跟着史蒂薇回到了家,却在玄关停住后再也迈不动脚步。

“你…”

她左右打量着,目光滑过驼色的布艺沙发和深褐色的圆形地毯,最后落在史蒂薇身上。她觉得难以置信,房间里的布置竟然和她仅存的一点记忆完全契合,不论是墙上的风景画还是餐桌上的铃兰,都和十年前别无二致。

芭基闻着屋内熟悉的味道,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,而史蒂薇悄悄牵过她的手,“进来吧。”

史蒂薇烹制晚餐时,芭基坐在餐桌前看她。史蒂薇把头发盘了起来,穿着浅灰的围裙,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以上。她看上去对做饭很是擅长,而芭基来布加勒斯特后的每一餐基本都是靠外卖解决的。

如果史蒂薇知道了,一定会被说教很久——芭基讪讪地想。

晚饭是煎牛排配蘑菇汤,芭基看到橱柜上摆了酒,便让史蒂薇开一瓶。她们甚至点上了蜡烛,在史蒂薇拔开起泡葡萄酒瓶盖的时候,芭基调笑着说很像约会,于是史蒂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。

是啊,她向来都这样得古板,在客人索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只会双手递上名片,上面的号码是店里的座机。但她在芭基眼里却是不一样的,她从第一眼开始就为她沉沦,越往后就越不能自拔,像是被泥沼困住,只能不断地下陷。

晚饭后史蒂薇把自己的睡衣给了芭基,同时反复叮嘱她不能用冷水泡澡,说小时候她因为这个生过好几次病,还总是庆幸自己发烧了就能逃掉考试。

“放心吧我不会的。”芭基大笑着把史蒂薇推出浴室,拧开热水龙头朝浴缸里放水。

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和史蒂薇一起泡过澡,也不记得有没有和瑞贝卡一块儿泡过。十年前曾经很流行这个,女孩子们可以挤在一起交换些学校里的八卦。她把睡衣和毛巾挂在镜子旁的吊钩上,等着水汽一点点充满整个浴室。

要是史蒂薇不愿意该怎么办?芭基拉开门的时候这样想。

她透过门缝往客厅里偷瞄,发现对方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。

如果没记错的话,史蒂薇很害羞,在亲她额头哄她开心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脸红。不过,即便可能性不大,芭基也很乐意一试。

“史蒂薇…”她小声唤道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我想和你一起。”

史蒂薇快步走到了浴室门前,芭基便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手腕,“我想和你一起洗。”见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为难,芭基补充道,“就和小时候一样。”

果然史蒂薇的脸又红了,从脸颊红到了耳根,“好的。”她惊讶而欣喜地说,“等我一会儿,我去拿衣服。”

两分钟后史蒂薇回来了,而芭基已经把自己泡进了热水,抬起眼期待地望着她。

在芭基肆无忌惮的目光之下,史蒂薇的脸涨得更红了,她慢吞吞地褪下衬衫和长裤,然后是内衣。

“哇哦。”

芭基吹了声口哨,“我的小史蒂薇真的长大了。”

她盯着史蒂薇金发掩盖下的丰满胸部,太阳穴却因为正中央那颗狰狞的蓝星而刺痛起来。

意料之中的,记忆又开始飞速地闪回。暧昧不清的光线、窃窃私语,她捧着小心翼翼的爱恋却无法说出口。那颗由数不清的针点汇成的星星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,悬挂于黯淡的夜空,抑或是在地面的水洼里闪闪发亮。

“芭基你怎么了?”

史蒂薇坐进浴池,膝盖抵住芭基的,却发现她走了神。

“噢!没事……”芭基不安地扭动着,眼神飘忽不定。

浴缸的尺寸不算大,史蒂薇进来之后水就不停地向外溢,吧嗒吧嗒就像外头的雨声。她们先是腿并腿地坐着,后来史蒂薇让芭基转过身,用双臂将她整个圈住。芭基陷在史蒂薇温暖的怀抱里,突然也觉得难为情,脸上发热。

“喂。”她推了推史蒂薇的膝盖,“你究竟是吃了什么,才能长得这么高?”

“牛奶。”史蒂薇老实地回答,“你说过要多喝牛奶,所以有一阵子我每天喝三罐。”她将芭基的头发打湿,往手心挤洗发露,“我还在印度尼西亚住过一年,和Toyz 的家人一起,你记得他吗芭基?就是我打工那家纹身店的老板,他送了一只玩具熊给你,你把它放在梳妆台上。在印尼的时候我每餐吃的都是烤鸡肉和鸭腿,个子也大部分是在那儿长的。”

“印度尼西亚?”芭基眯着眼想了一会儿,“是大海的另一边呢…”

“差不多吧。”

“那儿的天气怎么样?”

“很棒。不太热也不太冷,没有冬天,人们一年四季都穿短袖。”史蒂薇轻声说。

“他们讲英语吗?”

“只会一点。但当地人都很热情,东西也卖得便宜。”

“天哪,我喜欢那个地方!”芭基兴奋起来,“有机会的话带我去看看吧,好吗史蒂薇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但我真的不记得Toyz了。我很抱歉。”

 

 

15

洗完澡后,就像史蒂薇说的,她们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爬上了床,时间还不到九点。

芭基的情绪一直很低落,裹好被子之后睡到了床边,背对着史蒂薇,道了一句晚安就再也没了动静。

史蒂薇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,每当她提到以往的事情,芭基都会为遗忘而自责。

她也知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抛下过去,和芭基重新开始,但有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难以割舍,她也从来都不确定、也没有自信芭基会爱上她。

她想要和芭基道歉,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。

她借着月光在夜色中描摹芭基的背影,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,心中翻滚着千言万语,几乎要掩藏不住。

史蒂薇尝试着闭上眼睛,却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清晨,搬家公司的大卡车缓缓停在她窗前。她看见身穿制服的工人们把家具一件件从隔壁的房子里搬出来,她看见巴恩斯先生挽着他的夫人,还看见了怀抱玩偶的瑞贝卡,唯独没有看见芭基。

她去哪儿了?

他们要去哪儿?

卡车开走后,史蒂薇跑到了芭基家门前,坐在台阶上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,她却始终都没有出现。

从此以后,工作室里再也没有人支着脑袋看她画画,再也没有人把她拉起来活动手脚,再也没有人挤进被窝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。

芭基就像史蒂薇做过的一场美梦,短暂却无比绚丽,每当回忆起来,爱慕和思念便如初融的溪水般泛滥。

我不能再失去她了。一刻也不能。

史蒂薇想。

虽然这听起来自私又不现实,但她真的承受不了芭基的再一次离开。她每天都渴望着见到她,发疯般迷恋她漂亮的绿眼睛和只为她一个人展露的甜美笑容。如果可以的话,她还想和她一起生活,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吻她的嘴唇。她会为她准备早餐、中餐和晚餐,替她吹头发、抹口红,周末就一起逛商场、看电影。

她什么都可以为她做。

史蒂薇凑过去揽住芭基,小心地亲吻她的头发和后颈。有些事情她只敢在这个时候幻想,但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,她所渴望的东西每时每刻都拥挤在胸膛,随着时间渐渐发酵成了蜜糖味的酸涩。

“出事后的那两年,我在西伯利亚接受治疗。”正当史蒂薇抱紧芭基尝试入睡时,对方沙哑的声音却从被子里闷闷地传了出来,她的身子瞬间僵住。

“总是冬天,过不完的冬天。很冷,风很大。”芭基喃喃着,像在对空气呓语。

“到处都是风,屋子里也刮风。还有下不完的雪。沙子和风。一个人。很冷。”

“芭基…”史蒂薇的心揪成了一团。

“窗子外面什么也没有,空荡荡的,不像以前——”

芭基说着猛地抖了抖,“以前——”她抱着膝盖蜷缩起来,“以前窗子外有你。我能看见你画画、读书,或者躺在床上午睡,我总是看很久。你画画时喜欢皱眉,不满意了就整张撕掉,纸团扔得到处都是。史蒂薇…”她的眼泪流下来,“为什么你总爱把脸凑得这么低呀,那样的话眼睛会用坏的——我喜欢你的眼睛,史蒂薇。很长一段时间,好几年,那些蓝色、是我唯一能够想起的东西了……”

芭基转过来面对她,把脸埋进她的颈窝,“史蒂薇,对不起…”她的泪水滚烫,烙在皮肤上像是要留下印记,“可是我爱你…带我离开吧——好吗?可以吗?你愿意吗?”

“我愿意。”史蒂薇找到她的唇,深深地吻她。“我也爱你。”

 

 

16

Captain's Tattoo周日不营业,芭基却大清早的就把史蒂薇拉进了工作室,说有一样东西,她欠了自己很久。

史蒂薇让芭基在躺椅上坐下,甚至不需要多问就明白了她的意图。

“你考虑好了?”

“考虑好了。”

史蒂薇从身后柜子的最上层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,放在工作台上铺平,又逐一准备好了纹身机、变压器和纹身针。

芭基静静地看着她。

她说客人们通常会在看见针的时候感到害怕,但她只是觉得激动和期待——她即将获得一枚真正的纹身——一颗星星,是史蒂薇十年前答应过的,只收她一半的价格。

想到这里芭基忍不住嘴角上扬。

她能记起来的东西仍旧少得可怜,但好在史蒂薇记得全部。她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完成那些没能完成的承诺,只要芭基指出记忆中的一扇门,史蒂薇就随时能找到开启这扇门的钥匙,为她取回那些暂时丢失了的过往。

“我把暖气开高一点,因为酒精有些凉。”史蒂薇脱下芭基的外套和上衣,用沾满酒精的棉球为她擦拭左臂,又快速拿刮刀清理了她的皮肤。

“唔!”转印油涂抹在手臂上的感觉同样是冰凉的,史蒂薇见芭基皱起了眉,便轻轻握住她的右手,“抱歉,很快就结束了。”

芭基咕哝几句,凑上前亲了一下史蒂薇的脸颊,拿起一旁的图纸细细地看起来。

整张图纸的面积不算大,长宽只有约二十公分,正中央是一颗青蓝色星星,边角没有任何折痕,能看出来它被保存得很好。但即使这样也仍然无法抵御岁月对它的侵蚀,纸的颜色已经微微泛黄,墨迹在每一道笔触的边缘弥散,写在角落的标注也看不清了。

芭基用指尖感受着图纸表面的粗糙质感,忍不住问,“难不成这也是那时候就画好了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一直把它留到现在?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史蒂薇,“你一直相信它会派上用场?”

“当然。”史蒂薇吻她的嘴角,“而且我等到了。”

针尖刺进皮肤的那一刻,芭基突然就松了一口气。

她闭上眼,沉浸在这片细微的酥麻感中,仿佛多年以来缠绕在她心头的焦虑正变成羽毛一点点散开。

一个月前,她搬离了自己的公寓,住进史蒂薇家,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和她待在一起。她感到幸福,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。她们买了戒指,史蒂薇为她带上她的,然后她们接吻,这就是婚礼。她们只需要一个普通的生活,上班、下班、吃饭、做圌爱,和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——只要能和史蒂薇一起生活,芭基就觉得幸福。

“有些客人会对纹身上瘾,他们享受这个过程,几乎每个月要来一次。你呢芭基?你感觉怎么样?”

史蒂薇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帮助芭基坐起身,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。

“我啊…”

芭基仰起头想了想,“我是不会对这玩意儿上瘾的。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,伸长双臂环绕住史蒂薇的脖子,“我想我只是戒不掉你,史蒂薇。”

毕竟——

“你是我灵魂的刺青。”



END



这篇拖了好久好久终于写完了,依旧是没能写好想要表达的感觉。一记暴哭

总之,大家的鼓励和喜欢就是我的动力!!!

这里要特别特别特别感谢 @豸苗口即 太太!!!看到画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激动地要原地爆炸!!!太太画得超美!每一个细节都超级超级棒!完全就是想象中的场景了!

最后例行给每一个看文的小天使们比心!超爱你们!!!



→平安夜番外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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